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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9章 逃避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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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月的最後一個上學日,茉莉也接到森山老師的通知, 說星奏的校招已經開始了。因為它音樂專門學校的關系, 比普通的高中要更早開始報名。森山已經先一步將報名表準備好,就等她來填了。

茉莉也細細填完了所有資料,核對完畢後遞了回去。

“嗯, 就這樣吧。”

“要報名的是星奏學園普通科的一般招生考試, 沒問題吧黑木?”她最後確認了一遍。

“是的。”

“好, 那我會幫你交上去的。三天內就會有回執, 如果沒有收到的話,記得跟我講一聲,我再幫你問問看。”

“那就麻煩您了,森山老師。”

再次鞠躬感謝了一直替她費心的老師,茉莉也離開了辦公室。就在關上門的瞬間,聽到了其他老師們小聲的議論。

“聽說我妻同學也報了星奏的普通科。”“是為了黑木吧?不然以她的偏差值可以去更好的學校。”

“她們感情真好啊。”

感情真好……嗎?

茉莉也茫然地站在走廊裏,身邊三三兩兩的學生從她身邊走過,似乎在聊著什麽開心的話題, 笑聲連連。她跟由乃, 平時也是這樣說說笑笑地走在學校裏的吧?

清楚地記得轉學來的第一天,她領著自己穿過大樓, 走過操場,繞過林蔭大道,送她去網球場的路線。也記得她穿過人群,在漫天飛舞的櫻花中走到她的面前時,臉上露出的滿足的笑意。還記得她握住自己的手, 說要永遠保護她時的堅定不移。

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跟她交談,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的笑臉,卻還是會在下意識躲開了她伸過來的手時,為她受傷的表情而心痛。

她還是喜歡由乃的,跟以前一樣,那份感情沒有一分一毫的改變。

可明明什麽都沒有變,卻好像再也回不到過去了。

不想跟由乃一起吃午餐,卻也不敢去找其他的朋友,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刺痛了由乃的神經,帶來不能承受的可怕結局。所以一個人在滿是枯葉的櫻花樹下吃飯,一個人去圖書館還書,一個人放學……

然後一個人去了壁球館。

煩惱的時候,她總會用運動來發洩,讓自己累到放空了思緒,問題的答案總會自然而然地浮現在眼前。可今天,她的右手還沒有愈合到可以打球的地步。

接待員姐姐再三勸說,她仍舊堅持還可以用左手打球,終於申請到了一個單人房間。

可左手,終究是不如右手靈活。

拋球,擊中,跑動,回擊……

這個簡單基本的流程還是可以完成的。但想要達到右手那種間不容發的無雙運動量,根本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。

嘭,嘭,嘭……

緩慢又枯燥的聲響一下一下刺激著耳膜,無法如臂使指的手臂,永遠不會出現在預定落點的網球,不是出於自身意志而是被迫追著球跑的雙腿,和不能使力影響平衡的右手。

好煩,好憋屈,好難受!

可惡,為什麽,為什麽到了這裏還不能讓她稱心如意!

她只是想要運動而已,只是想要發洩而已!

怎麽就那麽難,怎麽就那麽麻煩,怎麽就做不到!

“啊——”

洩憤似地狠狠一抽,球以瘋狂的速度狠狠地撞擊上背板,又在她消極的不管不顧中——

撞上了她的右側額頭。

一瞬間,天旋地轉。

茫然無措地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10分多鐘後,終於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在犯傻,茉莉也在接待員關切的註視下,垂頭喪氣地離開了壁球館。

可沒走幾步,又停了下來。站在交叉路口的中心,看著四通八達的街道,陷入了迷茫。

不想回學校,不想去甜點店,不想去樂器店,不想回家……

這半年的時間裏,每一個地方、每一個角落都留下過兩個人的身影,全部都寫滿了回憶。不想觸碰,不願回想,想要逃得遠遠的——

那她該去哪兒才好?

“嘿嘿,猜猜我是誰?”

一只大手帶著溫暖從天而降,遮住了她的全部視野。一片朦朧的昏暗裏,茉莉也花費了比平常要多出一倍的時間來回神,這才意識到自己被認識的人捂住了眼睛的事實。

她習慣性地眨了眨眼,然後就聞到了那人掌心上還殘留著的香蕉味。

這個味道,是青峰君最喜歡的雪糕。

“青峰……君?”

“怎麽一下子就猜對了,真沒意思。”

並沒有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,嘴裏喊著沒意思的青峰早在心裏樂開了花——她可是一次就猜對了,說明對她來說自己是特別的啊。

捂在眼睛上的手半天還不拿開,茉莉也擡手想要自己來,卻在觸碰到的瞬間察覺到自己的指尖冰冷刺骨。還沒來得及做出決定,捂住眼睛的手就握住了她的,身後那個大大咧咧的家夥拎起來就搓了搓,還哈了口氣。

“手怎麽凍成這——”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了另一邊的繃帶,“又怎麽了?!”

“……意外。”她下意識地就把手往背後藏。

青峰無語了半晌,虛著眼蹲下來,伸手,“給我看看。”

茉莉也磨磨唧唧地把手拿出來,輕輕放在他的手心裏。那動作就跟剛剛養了幾天的小貓,讓它伸爪子出來剪指甲似的不情不願。

“醫生說都是小傷,過兩天就會好了。”

青峰對著這纏滿了繃帶的手左看右看,時不時還蹙眉點頭的,好像得出了什麽不得了的結論一樣。反正茉莉也是不信這家夥能看出個什麽結果的,畢竟是笨蛋峰,不能對他的智商抱有任何期待。

“你的手怎麽這麽小啊?”他滿腔疑惑地問。

“……啊?”什麽?

“聽說手的大小跟心臟的大小差不多啊,你心臟這麽小沒問題嗎?”說著,很理所當然地就把視線往她的胸口——

茉莉也跟著他的視線移動,最終停在自己胸前。

半晌,她才突然意識到什麽。

“哼!”這才是你的目的吧?踹。

“好痛!你幹什麽啊?!”抱腿控訴。

“變態!工口峰!”

“為什麽啊?”

剛好一陣風吹過,掀起了茉莉也的劉海,額角那個大包直接映入了眼簾。

青峰瞪大了眼睛問:“頭上這個包又是怎麽回事?”

“球撞的。”

“你每天都過得這麽刺激的嗎?”

“要你管?!”

茉莉也不爽地重新按住了劉海,遮住了包,轉頭就走。

“我說真的,你得多註意點,老這麽受傷多不好啊。女孩子的身體都很嬌貴的,留疤就不好看了。”

你不會說話能不能別說話啊!

“哎你怎麽走更快了,等等我啊!”

茉莉也走得倒是風風火火的,其實剛走了兩步就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該去哪兒好,於是只能硬著頭皮拐進了旁邊的小公園,氣呼呼地在秋千上坐了下來。想著要是那家夥再說些亂七八糟的話,這回就直接對著臉踹好了。

結果等了一會兒,卻發現青峰並沒有跟著她一起過來。也是哦,沒有誰規定他一定會在被她惡語相向後仍舊厚著臉皮跟過來,就算他嘴上說了“等等”這樣的話也一樣。

到頭來,還是只有她一個人。

空蕩蕩的小公園,一個普通的企鵝滑梯,一個沙堆,和她坐著的秋千。明明以前路過的時候總能看到三三兩兩的小孩子在這裏玩耍的,但最近卻一直很安靜。

“你們也很寂寞吧,跟我一樣……”

向後退了兩步,松腿往座椅上一落,秋千就吱吱呀呀地晃了起來。

說起來,向井就是在這裏突然出現,成為了打破她們之間平衡的那顆小石子。現在所有的苦惱,困惑,無助,不安,全部都是從這裏開始的。

要是沒那麽好奇就好,要是不知道就好了。

這種想法不可抑制地湧上來,讓後悔淹沒了理智,沖毀了堅持。

茉莉也停住了秋千,低頭望著自己的影子,問:

“你說,我該怎麽辦呢?”

回答她的,只有一陣寒冷的秋風。

“如果逃走的話……”

離開這裏,離開神奈川,離開由乃的身邊。這樣就不會再痛苦了,就不會再難過了吧?

這樣,至少其他人就安全了吧?

“又該逃到哪裏去呢?”

“逃?逃什麽?”

低沈到讓人難以想象是屬於少年的嗓音從身後傳來,茉莉也一扭頭,眼前就是一個放大的……包子?

“給我的?”他又遞了一下,茉莉也單手接過來,感受到那種熱騰騰的溫度,幸福地啃了一口:“謝謝,好暖和~”

青峰想在她旁邊的秋千上坐下,結果發現自己體型太大卡在半空中,只能一臉麻煩地重新在茉莉也面前蹲著。

“所以,你剛才在說什麽?”

她剛剛堆起的笑就這樣冷了下來。

“……又是赤司那家夥嗎?”他煩悶地撓了撓後腦。

“不是的,”茉莉也搖頭,“是別的事。”

她斟酌了半天,不是很有底氣地問:“青峰君覺得,為了保護一個人,就把那個人身邊所有可能的威脅全部鏟除,甚至不惜用上殺人這樣的手段……這樣沒問題嗎?”

“啊?怎麽不行?”就在茉莉也絕望的前一秒,他啃著包子補了句:“——漫畫的話。”

“不是,是現實中的事!”就不能不大喘氣嗎,真是夠了!

“現實?”不要嚇他,包子都差點掉了!

“哪有這種現實啊?時代劇?被保護是誰啊,將軍?天皇?”

哇啊,竟然這樣隨便把天皇掛嘴邊還不帶敬語,青峰君真是一如既往得失禮到讓人崩潰。

不過他講得太有道理了!

茉莉也激動地蹦了起來:“就是啊,又不是天皇陛下,哪兒需要那樣保護啊,太奇怪了!”

“嗯,對。然後呢?”他還是莫名其妙,搞不清楚茉莉也到底想幹嘛。

“呃,”她又默默地坐回秋千上,“就昨天因為這個事跟朋友吵了一架……”

青峰無語地站起來,揉了揉茉莉也的腦袋:“你這小腦瓜……每天都在想些什麽呢?”

不知道為什麽,被青峰君用看珍奇動物的眼光盯著,各種意義上都覺得特別得壓力山大。

她不爽地啃完包子,把包裝紙扔掉,氣勢洶洶地站在他旁邊控訴道:

“什麽啊,我可是在認真煩惱啊!”

區區笨蛋峰,神氣什麽?哼!

“行行行,認真。那你現在想通了吧?”

她一楞,點了點頭。

“那不就得了?”

對,就如她一直以來堅持的那樣,她沒有錯。是由乃太過激了,是征君太無情了,她的想法是正常的,她的三觀沒有問題。

可那又怎麽樣呢?她還是沒辦法說服他們不是嗎?

由乃還是會繼續這樣行事,一切都沒有改變。

她改變不了由乃,說服不了征君,保護不了身邊的其他人。只是自己的觀點得到了認同,一點意義也沒有。

果然,還是只能逃走……

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,語氣卻格外輕飄地開口。

“青峰君,你知道什麽適合旅行的地方?”

對,逃走,走得遠遠的。

“哈啊?”今天她老是問一些讓他頭禿的問題!怎麽辦,要說實話嗎,說他除了修學旅行以外哪兒都沒去過!

“北海道,聽說北海道不錯。”鬼知道哪裏不錯,反正好像有聽誰說過。

“北海道……是呢,提起旅行,果然就是北海道。那裏好像還是我爸爸媽媽相識的地方,小時候好像總吵著要去,結果一直錯過機會。”

去一個再也見不到由乃的地方,去一個誰都不認識的地方。

“那不是更好嗎?你要是想去的話……”他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地提議,“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啊。”

“嗯……”

再也見不到由乃……

【我被你養刁了,你要對我負責才行!】

【以後再遇到什麽危險,就由我來保護你。】

【你就是我的太陽。】

由乃……

【由乃,我又被征君訓了,嚶嚶嚶。】

【不要撩我啦!】

【我最喜歡由乃了!】

“嗚……”淚水模糊了視線。

她還是舍不得,舍不得離開由乃。

一想到要去一個再也見不到她的地方,就心痛得無以覆加,難過得快要死掉。

“你,你要不想我一起去就不去好了,別、別哭啊。”

並不知道茉莉也此時到底在想什麽,以為是自己的那點小心思又嚇到了她,倒把青峰急得團團轉。

“不是……嗚,不是的……”她拼命搖頭,哭得一抽一抽的,聲音斷斷續續,根本沒辦法把事情好好解釋清楚。

青峰原本還努力地想要安慰她,發現不管自己做了什麽,茉莉也都會哭得更嚴重後,反而安靜下來,任由她拽著自己的衣擺哭。那種不知所措的情緒過去,另一種情緒就在內心開始發酵起來。

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在面前哭得梨花帶雨的,偶爾還會打個嗝,一頭順長的棕發被他揉得到處亂翹,可愛得像只毛絨絨的小動物。綠蒙蒙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他,時不時地眨上兩下,讓他想起捂住她眼睛時,她纖長的睫毛掃過掌心時那種極舒適的癢意。

“茉莉也。”

“嗯?”

剛擡起頭,眼前就是一張放大的俊臉。還沒等她反應過來,唇邊就落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。

咦?剛才發生了什麽?

她慢半拍地擡起手,摸了下自己的唇角,那裏還殘留著溫熱的感覺。這種感覺她並不陌生,是親吻……青峰剛剛親了她?

茉莉也:“!!!”

雖然被一把推開了,青峰卻像是終於卸下了什麽重擔一樣慵懶卻篤定地笑了起來。

“我就知道這樣有用,不哭了吧?”

“你……你就為了這種事就隨便胡亂親人的嗎?”

不是的,不只是為了這種事。——第六感在瘋狂地發出警告,事情沒有那麽簡單。

但青峰說不定就只是因為這個,畢竟是那個笨蛋峰,是那個工口峰,他只能想到這種蠢到要死的法子也說不定。

對,一定是這樣的,一定是這樣的!

即便不斷地做著心理建設,茉莉也仍舊心慌了。她已經發現有些東西正在變軌,正在侵蝕她原本規劃好的一切。而她束手無策,已經無力回天了。

“哈?想也知道不可能吧?”

不要,不要,不要說,她不要聽,不要聽!

“黑木茉莉也,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啊。”

完了。

一直以來陪她聊天的人,一直以為可以成為知心朋友的人,可以依靠、可以商談、可以在難過的時候傾訴的人,在被征君和由乃壓得喘不過氣來時最後的港灣——

要消失了。

“是嗎?那你喜歡我什麽地方呢?”

她猶自帶著滿臉淚痕,幽魂般地發問。

“喜歡我的臉嗎,我的個子嗎,我的胸嗎,還是性格,興趣?你明明什麽都不知道不是嗎,我的過去,我的現在,我所執著的東西。你根本就不了解我……”

她知道,青峰君不是不想回答,他只是沒有辦法回答了而已。

高大的身軀在她的面前倒下的瞬間,茉莉也的世界也只剩下了一片灰白。

“對,你根本就不曾了解過我。你所謂的感情,都是虛假的。”

一切都不過是神明的惡作劇。

她蹲下來,輕觸他的發,眼淚再一次奔湧而出。

“但是,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。謝謝,青峰君……對不起,對不起……全部都是我的錯,都是我的錯……”

喚醒青峰的,是不知何時跑來小公園裏玩耍的小孩子。因為他躺著擋住了滑梯口,被這些孩子給推醒了。

他還記得自己是因為海原祭放了茉莉也鴿子過來找她道歉的,也記得剛剛還買了個包子,兩個人一邊吃一邊聊天來著。

所以……她人呢?

此時,小公園附近的大廈頂層,茉莉也看著青峰醒過來,給她發了個line卻沒有收到回信,打了電話卻無法接通後,摸不著頭腦地走向了車站。

對,這才是真實的青峰大輝。那個會擔心她安危,不管什麽時候都願意陪著她的人,一開始就不存在。

她也必須要做下決斷。

只要她不在的話,由乃就不會再因為她遷怒於人了。

只要她不在的話,就不會再有人像青峰這樣被神明的祝福影響了。

對,只要她不在的話,所有的問題都能夠得到解決。

茉莉也翻過了防護網,站在了天臺邊。

要讓這個世界恢覆它應該有的模樣才行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我竟然趕在今天寫完了!不可思議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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